婚事
刘会刚
一国彪与静怡第三次走进法院,才把婚利索地离了。前两次,两人拉拉扯扯到法院,因种种纠葛半途而废,比如房产分割,比如夫妻共有存款的分成,甚至为了99元离婚费由谁出而产生分歧。现在,好了。问题总算解决了。两个人慢慢慢慢竟变得客气起来,有商有量起来。比如儿子奇奇的抚养费,静怡要求国彪每个月给元,国彪主动加元,每个月元。国彪说,儿子奇奇正长身体,缺少父爱已成定局,但绝不能缺少营养。国彪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企划总监,每月工资六七千,在四线城市的黄石,算是高薪了。国彪从农村考大学进城,从小俭朴,与静怡离婚争夺财产针锋相对,但对儿子他充满了慈祥的父爱。儿子出生到现在,光各式各样的枪就装满几大纸箱,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玩具。在儿子的抚养费上出手阔绰一些,国彪还有另一层考虑,他与静怡做不成夫妻,希望还可以做朋友,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七年。一日夫妻百日恩嘛。不瞒读者,与静怡离婚前,国彪暗中找了人。她叫雪涛,二十四岁,比国彪小九岁,是东方钢铁公司炼钢厂的女工。雪涛学历不高,技校毕业,相当于中专。人呢,长得不显山不露水,酷似唱歌的毛阿敏。国彪喜爱毛阿敏,尤爱听毛阿敏的歌。自然而然喜欢上了雪涛。国彪认识雪涛算是偶然的。那年六月,他应邀来到东方钢铁公司炼钢厂,设计一幅新时期钢铁工人的形象广告。厂长是个海归80后,属于学者型的创新派。他提出形象广告要展现新生代钢铁工人的时代风采,大力弘扬工人力量与劳动壮美的社会内涵,坚决摈弃过去人们头脑中钢铁工人傻大黑粗的样子。带着顾客的要求,国彪下车间,进班组,这一寻找,就看到了雪涛。那天,雪涛一身黄色工装,戴着红色安全帽,坐在液压室一堆闪闪烁烁仪器前娴熟地操作着。国彪一瞬间看呆了,巾帼英雄,英姿飒爽,气宇轩昂,脑海里形容词不够用了,一种强烈的感觉袭来,这就是现代工人的美,美的化身,美的源泉。于是开始接触雪涛,企图碰撞出设计之灵感,一来二往,设计灵感是有了,却也擦出了爱情火花。原来,雪涛是不幸的。从小,她就被父母抛弃,因为头上有三个姐一个哥,她来到世上时,家里穷得揭不开锅。父母就将她丢在菜市场一角,希望好心人看到后能收养她。雪涛就这样来到一位孤寡老人家,老人无儿无女,将雪涛当亲闺女抚养,供她读书,百般疼爱。技校毕业后,雪涛进钢铁厂当了一名液压工。国彪不嫌弃雪涛的身世,从小吃过苦的女孩,应比一般女孩更坚强,更有生活信心。第一次约会,是在钢铁厂附近的骆驼山上。这里山包忒多,一座座山包像从地里长出来的葫芦。吊诡的是,一个个葫芦里面是空的,只容二三个人转身,且没有斧凿的痕迹,酷似天然的喀斯特溶洞,这无疑成了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去处。国彪与雪涛第一次男女之事,就是在一个“葫芦里”完成的。雪涛竟然是个处女。这让国彪又惊又喜,承诺尽快离婚,体面地娶雪涛进门。离婚后的国彪,当务之急是另寻居所。原来二室二厅的房子给了静怡和儿子,他分到了一笔共同财产,十八万元。这是他与静怡结婚多年来的积蓄分成。重回单身后,国彪没有丝毫的解脱与放松,相反,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。一边,儿子奇奇每个月元抚养费雷打不脱;另一边,雪涛明确指出,结婚什么都可以不要,连孩子都可以不生,但房子必须有。可见,雪涛把房子作为结婚的硬指标了。黄石一般地段的房子,均价七八千,至于像杭州路、桂林路一带的湖景房,最高价标到了一万七八。手中那个十八万,付个一般地段的首付都困难。新房买不成,考虑买二手房。雪涛开始不同意,说二手房便宜不到哪里去,不如努把力买个面积稍小一点的新房。国彪说再如何努力都买不起新房。雪涛不是个不近情理的女人,思虑再三后,答应二手房也可以结婚。通过中医院旁边的一处二手房。二室二厅,76个平米,六十六万。除了卫生间与橱房,其他房间都亮堂。按说,这样的房子,放在黄石其他地段,绝对不止这个价。原来,医院太平间。买不买?不买,这么便宜的房子哪里去寻?买,以后三天两头肯定会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,医院死人是太正常不过的事。国彪担心的事,雪涛一点不介意,太平间怕什么,每个人迟早都会走那一步。雪涛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。国彪愈发觉得这一生找对了人,如果当初能遇上雪涛多好啊,不至于在婚姻路上跌一跤。国彪的这个想法未免天真。当初,他从一所三本大学毕业后,到一家橡胶厂当工人,整天与皮鞋凉鞋胶鞋打交道,身上总是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橡胶味,姑娘谈了一个又一个,没一个谈拢的。最后与静怡谈上后,通过静怡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,国彪进了一家广告公司,先干业务员,后当企业主管。现在荣升总监了。想起这些,国彪暗叹人生如梦,婚姻无常,命运弄人。二手房经过装修,倒也不比新房差。只是该买的家具,该置的电器,都没钱了。还向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。背了一屁股债的国彪,生活立马捉襟见肘起来。房子到手后,原来说宁可不要孩子也要房子的雪涛,又有了新说法。必要的结婚用品还是要的。雪涛列了一份结婚用品清单,彩电是30英寸的,冰箱预算2000元以内,杂七杂八的家具加起来不超过3000元,还有一些必备的床上用品,至于,那些华而不实的金首饰,一律不要。面对这份结婚清单,作为一个大男人的国彪没有理由拒绝。可这些朴素的物品,都是要用钞票去实现的。钱从哪里来呢。国彪一筹莫展。二正当国彪为筹钱结婚而苦恼不已时,有人不识时务地要给他介绍对象。不能怪别人多事,国彪与雪涛的关系一直未全面公开,仅限于办公室同事知晓。那天,国彪在街上偶遇高中女同学,两人多年未见,就一起到附近的茶楼坐坐。聊了一会儿,就聊到了生活。得知国彪离婚了,女同学惊讶不已,当即要给他介绍一个,说条件非常好,是个女硕士,在学校当老师。国彪本想解释,自己已经谈了,而且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,可鬼使神差,他沉默了。国彪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,事后他自嘲,多认识一位不是坏事。何况,自己不是还没结婚吗?女硕士叫美琴,长得小巧玲珑,浑身上下透出小家碧玉之气。唯一不足的是,走起路来,左腿有些往内拐,显得比右腿慢半拍。第一次见面美琴意识到国彪注意到这个细节,落落大方地解释,不是残疾,是多年来读书留下的生活习惯。国彪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,走路慢一点,稳一点,显得有文化有内涵。与美琴走路慢一拍办事稳一点相比,雪涛的脾气明显急躁了。不论遇到什么事,小事还是大事,落到雪涛头上,都成了火烧屁股的急事,给人胡子眉毛一把抓的感觉。那次,雪涛的奶奶病了,上吐下泻,医院。接到电话医院,医生检查的结果是,肠胃受凉了,好好调养几天,无大碍。回到病房,雪涛握着奶奶的手泪流满面,好像奶奶去日已定。国彪不悦,想说几句,可不知说什么好。还有,照顾奶奶时,无论是端茶,还是倒尿,雪涛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。常常碰翻茶杯,或带倒药瓶。应该说都是不急的事,慢慢做就行,有必要这样吗。国彪对雪涛这种不分轻重缓急的性格有些难以忍受了。正好,现在没钱办婚事,冷一冷,让两个烧得滚烫的恋人,进入冷水中淬一下火,或许对婚后生活是好事。答应见女硕士美琴,国彪开始是好奇而已。在黄石这个小城,单身女硕士还是不多见的。见了也就见了,没什么好,也没什么不好。可没过几天,国彪不断收到硕士美琴发来的短信,有的是笑话,有的是流行网语,都是蛮搞笑的内容。国彪偶尔也转发一两条别人发过来的不荤不素的段子。有一次,硕士美琴发过来一条谜语,让国彪猜。周郎入洞房,房内没有床。打一建筑物。国彪是企划主管,智商不低,而且一向对脑筋急转弯、猜谜语之类兴趣盎然。可这条谜语,确确实实难倒了国彪。硕士美琴提醒,这个建筑物,是正常男人都感兴趣的。国彪还是猜不中。硕士美琴循循善诱,周郎的妻子叫什么?小乔。那——新婚之夜,夫妻会做什么?硕士美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。立交桥,国彪几乎是脱口而出。顿时都沉默了,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。两人的频繁交往就这样开始了。硕士美琴实际年龄已过二十八,因天性活泼,又少了书卷气,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。一天,硕士美琴邀请国彪去爬月亮山。月亮山是当地一处有名的风景区,海拔800米左右,山上除了成片的枫树,还有高耸入云的电视塔。两人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,都有些气喘如牛了。突然,硕士美琴尖叫一声,手触电似的弹起来。是一根黄澄澄的刺插进指头,顿时有鲜红的血渗出来。国彪一把握住硕士美琴的手,一边让她镇定,一边猛地一扯,刺出来了,疼得硕士美琴尖叫一声。国彪用嘴一口吮住硕士美琴流血的指头,慢慢地,两人身体贴紧了,国彪不知何时箍住了硕士美琴温软如玉的腰肢,嘴巴从手指上移到美琴的颈上,脸上,额头上,两躯身体如狂风中两棵杨柳,摇晃得厉害。在这逼仄的山林间,两人想进一步发展太困难了。走出密林深处,爬上一块裸露的巨石上,坐下,喝水。国彪让硕士美琴讲一讲她的故事。不可能没有故事,二十八岁的女硕士,说不定故事非常精彩呢。硕士美琴笑了,说那就从念硕士开始吧。那是南方一所大学。一个班三十七名同学,三十名男生,七名女生。女生都被男生编了号,女一号,女二号,女三号……像电影演员一样。编号当然是有标准的,就是漂亮加才气。我自认为长相一般,不丑,当然谈不上美。可被男生编为女三号,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,像小时候考试考了一百分。毕业后,其他女同学都找到了工作,可我一直落实不下来,从南到北辗转两年多,最后不得不来到这座城市的一所职校教书。对教书我其实没有多少兴趣,小时候也从未想过当老师。我的梦想是外交官,因我的英语水平从初中到大学一直很好,现在达到了八级,能与老外直接交流无障碍。当了老师后,回首班里其他六位女硕士,让我又羡慕又恼恨,除了排在我前面的二位,都找到了炙手可热的好单位,而要命的是,排在我身后的四位,个个走上社会后,乌鸡变凤凰,连一向被我认定比骡子还胡骚的女七号,现在南方某机关大院混到副厅级,俨然一身正气的女干部。硕士美琴叹了一口气——国彪想听听女硕士的浪漫情史。美琴不愿多谈,只三言两语勾画了个轮廊。先后谈了七八个男友,三四个八字没一撇就拜拜了,两个谈到中途无疾而终,一个走得比较近,一个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,至于,最后为什么没走进洞房,缘分没到。硕士美琴透露最后一位是个画家,画家都很浪漫,这位画家也不例外,画了硕士美琴很多肖像画,当然也画了她的裸体画。最后,画家北上发展,再后来,两人分手了。仅此而已。 三胡亚琳是一位老客户介绍的。老客户听说国彪离婚了,像大白天捡到一块金元宝,兴奋得两眼放光,一定要给他介绍一位闺中密友。是个女医生,年轻漂亮,性格温柔。前年刚结婚,婚后一年,丈夫遭遇车祸不幸身亡,连小孩都没来得及生。老客户兴兴头头地说,她替女友看过很多男士,都不行,唯独觉得国彪有戏。不见面,国彪要后悔一辈子。有了雪涛,谈了硕士美琴,再见不说分身乏术,情理上也说不过去。但老客户极富诱惑的说辞,还是让国彪动了心,他想看看女医生到底有多漂亮,难道是个下凡的仙女?一见面,国彪承认老客户没有夸张,胡医生的确漂亮,用语言难以形容,如果硬要概括一下,长得酷似琼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,清新,脱俗,不食人间烟火。而且,根本看不出是个结了婚的女人。这样清纯脱俗的女子,国彪想到了一个荒谬且很现实的问题,如何同她做爱呢。再斯文再文明的人做那种事,也是粗鲁不堪的。显然,天使般的胡医生已经承受了这种粗鲁不堪的人事,他想像不出,她是如何承受的,越是想像不出,心里越是蠢蠢欲动。与硕士美琴的主动不同,医生胡亚琳始终是被动的,她像一尊活菩萨,国彪请她去打球,她就去打球;请她去唱歌,她就去唱歌;请她去游泳,她就去游泳。好像是,她没有什么特别爱好,也没有什么特别不爱,随遇而安,知足常乐。那次在黄棉游泳馆,当胡亚琳脱掉衣服,穿着三点式泳衣下水时,喧闹的全场顿时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一齐射向她,也射向国彪。医生胡亚琳像一尾美人鱼,在浅水中尽情嬉戏。由于她不会游泳,来到深水区,国彪只好托着她的身体,教她学狗爬式。医生胡亚琳的身体像棉花一样轻,像泥鳅一样滑。医生胡亚琳的性感与美丽,是硕士美琴没法比的,也是雪涛没法比的。国彪就这样被这尾美人鱼迷上了。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,一点办法也没有。硕士美琴时时发过来的短信,他草草应付了事。倒是雪涛近来电话频频,她可能发现国彪有些不对劲,除了说些关心的话,还提到结婚的事。雪涛说,结婚是两个人的大事,有钱奢侈一些,没钱将就一点,量力而行。希望尽快定下日子,把婚礼办了。奶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她想让老人家了却心愿。雪涛利用空余时间,为国彪织了一件毛衣,米黄色的,双层,穿在身上,暖和得很。三个女人,如三朵争奇斗妍的花,映亮了国彪离婚后的潮湿天空。国彪知道,再美的花儿都有花期,错过了花期,等于错过了人生最美的风景。国彪想停下脚步,好好欣赏一下三朵花的色泽,三朵花的芬芳,三朵花的娇媚。一天晚上,国彪来到硕士美琴的宿舍。其时硕士美琴正在写一篇教学论文,参加全国评比。恰好那几天她感冒了,不顾病体连夜奋战。国彪佩服硕士美琴的敬业精神,买了一堆营养品来看望她。两人正热聊着,国彪的手机响了,是医生胡亚琳打来的。国彪犹豫片刻还是接了,里面传来医生胡亚琳伤心欲绝的哭腔,呜呜呜,呜呜呜——要求国彪十分钟内赶到天上人间。 去吧,硕士美琴轻柔地说。那好,我先走了。国彪边起身,边顺手拿起桌旁一把刷子,使劲刷着皮鞋上的污点。那不知是一块什么污点,竟然刷不掉。他问硕士美琴,有鞋油吗?硕士美琴指指书桌底,那里好像有半瓶,是弗来克留下的。弗来克——弗来克是谁?国彪吃了一惊,扭头问。硕士美琴哦了一声,弗来克,一个外教,美国老头,前年来学校资教。他的鞋油怎么放在你这里?国彪不解。弗来克经常来这里交流,别忘了,我的英语水平是八级,在学校,除了我,弗来克与其他人几乎没有共同语言。打的赶到天上人间,医生胡亚琳早等在那儿。她眼圈发红,精神萎靡,显然哭得很伤心。遇到什么麻烦事?国彪望着医生胡亚琳,脑海里却飘出硕士美琴宿舍里那半瓶黑漆漆的鞋油味,刺得他鼻子发痒,猛地打了一个又响又长的喷嚏。医生胡亚琳拿出两包纸巾,递给国彪一包,自己从一包中抽出几张捂住鼻子,半天,她才渐渐平息情绪,恢复常态。对不起,请你过来,是想倾吐一下,否则,我会死的。医生胡亚琳呷了一口茶,出神地盯着国彪,他失踪了,不声不响地失踪了,已经七天了,这简直不可思议。谁失踪了?国彪一头雾水。一个朋友,一个很合意的朋友,准确地说,一个老总朋友。医生胡亚琳淡淡地回答,心情似又沉浸在忧伤中。一连打了五天电话,都关机,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。国彪默默地听着,他来的角色就是一个倾听者。今天,刚才,电话打通了,却是他的一个朋友接的,朋友说,老韩没事,过几天,一切就回到常态。朋友又说,老韩特意嘱咐,叫我不要着急,这事本不想让我知道,是不想让我担心……你说,我能不急吗?能不担心吗?医生胡亚琳想起了什么,感激地望了一眼国彪,谢谢你能来听我的倾诉,今天不倾诉出来,我会发疯的。真的。国彪明白了八九分,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,老韩是谁?是个什么人?医生胡亚琳哦了一声,是朋友,刚才不是说了吗,很合意的朋友。国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对女人,国彪越来越看不明白了。 四终于,国彪定下了结婚日子,接到的第一个祝贺电话竟是静怡的。静怡祝福一番后,最后问国彪办喜事的钱够不够,如果不够,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,她可以帮着借一点。静怡说得很真诚,国彪心里深深地感动了一下。国彪当然不会向静怡借钱,他开不了这个口。事实上,他为结婚筹钱只差向别人磕头作辑了。雪涛的奶奶说,结婚一切从简,只要两口子恩恩爱爱,比三金四银什么的都重要。可从简得了吗?别看今天买个枕套,明天买个内衣,后天买个杯具,都是看不见的钱。还有婚车,伴娘,等等等等,都是钱的事。大喜日子一天天近了,国彪的心却一天天紧张起来。常常,一个人呆在办公室,烟抽得嘴巴发麻,脑海里理不出个结婚头绪。国彪坦承自己有点无耻。婚礼筹备期间,他一如既往与硕士美琴交往。硕士美琴说,她才不在乎结婚不结婚,结了婚又怎样,没结婚又怎样?一张纸而已。现在谁还在乎那一张纸哩。对于医生胡亚琳,国彪的感受就有些复杂了。她的美貌绝对在雪涛之上,也在硕士美琴之上,可她的情商却不敢恭维,上帝造人,还是比较公平的,给予你美貌,就让你的头脑简单些。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喜庆日子进入了倒计时,国彪明显忙碌起来,就说请客吧,光喜帖,就写了八百来张,嘉宾几乎囊括了从小学到大学的校友,还有同事,包括社会上认识的不咸不淡的朋友,都请了。真正是大宴宾客。国彪与雪涛算了一笔账,菜水钱与红包进出相抵,净落个一万八没有问题。这笔钱,雪涛计划好了,买台洗衣机,东芝全自动的,标价5800元。结婚后,洗洗刷刷的肯定多起来,没个洗衣机不行。婚前没钱买,婚后添置是一样的。这天,国彪正在东方装饰城选购,他想买台电脑桌,突然接到医生胡亚琳打来的电话。她又在天上人间,务必过来。国彪不愿拂了美人的心意,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。医生胡亚琳还是坐在老地方。医生胡亚琳替国彪点了一杯新上市的毛尖,嫩嫩的尖芽氤氲出醉人的清香。两人喝着茶,似乎一时找不到话说。还是医生胡亚琳先开口,她说,我们,结婚吧。国彪的喉结快速地蠕动了一下。我想通了,彻底想通了,不想过这种日子了,我要结婚,过堂堂正正的日子。医生胡亚琳坦言。老韩怎么样?国彪冷不丁冒出一句。没有什么,一切顺其自然。医生胡亚琳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,我是认真的。人生大事,你可以好好考虑。不必急得回答。至于结婚的费用,你不用操心,我有钱,前夫车祸赔了一笔钱,老韩也给了一笔钱。我是真心想和你结婚,才向你和盘托出。国彪的思绪有些复杂,像一团乱麻。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,在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之前,他是可以选择的。至于那一纸婚约,硕士美琴说得对,现在谁还在乎它? 五婚礼一周前,正陪雪涛购买喜糖喜烟喜酒的国彪突然接到前妻静怡打来的电话,奇奇上课晕倒了,医院急救室。儿子怎么啦?国彪将大包小包塞给雪涛,医院。在这个世上,什么都可以失去,只有儿子是唯一的,是血脉之根,是永远割断不了的情丝。儿子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,是心肌炎。国彪离婚后第一次朝静怡发火了,怪她没有好好照顾奇奇,不然,小小年纪怎么会患上心肌炎?心肌炎是什么病,弄不好是要命的。静怡抹着眼泪说,她一个女人,整天除了上班,还要买菜,做家务,哪有精力照顾得周全?静怡最后抱怨国彪,儿子病成这样,你作为父亲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?每月出几个钱,就以为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?想一想,国彪顿觉愧疚,离婚后,他的确很少操心奇奇,更甭说教育了。有时节假日,也是匆匆带奇奇到儿童公园游玩一番,完成一项任务似的。望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儿子,国彪心里像有虫在咬,隐隐作疼。打了几天点滴,奇奇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。小小脸蛋又恢复了往昔的红润。医生说,幸亏发现及时,否则后果严重。现阶段,以静养为主,不能运动。医院,陪儿子看书,讲喜洋洋和灰太狼的故事给他听。他为儿子买了一把最新款式的颜料枪,一扳扣机,颜料击中目标,洇开来的五颜六色,煞是好看。儿子病情稳定后,国彪又开始操办婚礼。该办的都办得差不多了,最后只剩下婚纱照。他与雪涛原计划不拍婚纱照,可雪涛奶奶说,还是要照。家里不挂一张喜气洋洋的结婚照,像个什么样子呢。于是,国彪只好再借钱,带着雪涛去把婚纱照拍了。拍了也好,毕竟是人生大事,总得留个纪念吧。大喜日子终于来了。迎亲这天,国彪本着节约办喜事的原则,租了两辆婚车。当车开到钢铁厂雪涛的家门口,喜庆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,看热闹的人过节一样涌上来,把雪涛家门口围得严严实实。一切按既定的婚俗程序走,走着走着,突然卡壳了,就像流水线作业面上一个零件坏死了。所有忙碌的人都停下来。原来,该外往搬嫁妆上车时,女方的门关得严严实实。上前敲门。里面传出一个尖细的女人声音,开门可以,必须从门缝里塞进来2000元钱,这叫开门费。国彪不解,什么开门费?为啥不提前说呢。围观的人,都开心地笑起来。有个中年妇女粗着嗓门叫道,不就是2000元钱,拿出来从门缝里塞进去得了。结婚成千上万地花,不在乎这最后的开门费。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。背了一屁股债的国彪,现在身上仅有500元钱,是预付婚车费的。如果知道有这个开门费,国彪也许会再借一借。可事到临头,叫他到哪去弄元钱。看国彪面红耳赤的样子,有个来帮忙的长者走到门前,嘴巴贴着门缝朝里面求情,先开门搬嫁妆,开门费稍后一定给。里面的人口气很硬,不见开门费不开门。双方拉剧般谈了半天,门纹丝不动。国彪有些不悦,简直是恼怒了。他让里面的人通知雪涛说话。一会儿,雪涛来到门前,国彪透过门缝向她说明情况,身上的确没带钱,开门费回头一定给。雪涛说,这钱不是她要的,是亲戚朋友要的。这是她老家沿袭数百年的婚俗,她做不了这个主。她让国彪赶紧想办法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,门依然纹丝不动,一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子。国彪彻底激怒了,大手一挥,撤。来帮忙的人以为国彪说气话,结婚不是儿戏,怎么能说撤就撤呢?几个来帮忙的人,知道国彪身上的确没钱,便私下里你二百他三百地凑,凑来凑去,只有一千三四的样子。那个来帮忙的长者提议,让国彪去跟屋里面的人商量一下,能不能少点?商场超市买个彩电冰箱什么的,兴许还个价。国彪摇摇头,招呼大家撤,立即撤。就这样回去,那婚不结了?长者迷惑不解地问。结,当然结,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?国彪掏出烟,一一递给大家,并报了一个小区名称,让婚车司机开过去。两辆婚车在大家疑虑的目光中开走了,很快开进了另一个小区,是个新建不久的小区,许多设施还在建设中,一个蘑菇似的凉亭,颇具雏形。新栽的小苗弱不经风,被木杆捆绑着。国彪掏出手机,打了一会儿电话。很快,从楼上下来一位打扮入时的女郎,艳而不俗,媚而不娇,像琼瑶剧中的女主角。读者肯定猜到了,她就是医生胡亚琳。国彪急忙迎上前。因隔得远,众人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,约摸十来分钟,医生胡亚琳蹬蹬蹬蹬地上楼了,一会儿,换了一身新娘装的医生胡亚琳天仙一样飘下来,国彪与她手挽手,上车。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。有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伢,在婚车启动时,点燃一挂早已备好的鞭炮,寂寞的小区顿时炸出一派喜庆与闹热。傍晚六点一过,宴请的宾客陆陆续续来到酒店。婚礼现场布置得浪漫温馨,大红喜字,吉祥如意。国彪的前妻静怡来了,还带着儿子奇奇。站在门口迎客的国彪与医生胡亚琳,分别握了握静怡的手,国彪大方地向医生胡亚琳介绍了静怡,医生胡亚琳亲热地叫了一声静怡姐,还摸了摸奇奇虎头虎脑的头。奇奇的病好得差不多了,他淘气地握住那支最新款式的颜料枪,不时瞄着人,嘴里发出叭叭叭叭叭的声响。众宾客来得差不多了。国彪牵着医生胡亚琳的手准备回到三楼的婚礼现场,突然,闯进来一位特殊客人。她是雪涛,准确说,她不是客人,应是今晚的女主角,可现在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客人。雪涛在一位女伴的陪同下,穿着新娘装杀伐而来。雪涛一脸怒气,像饿极的母老虎扑向国彪,众人一涌而上,手忙脚乱地劝扯,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被束缚了手脚的雪涛拼命挣扎着,转而将愤怒像脏水一样泼向一旁的医生胡亚琳,婊子,小三,臭不要脸的……医生胡亚琳紧紧拉着国彪的胳膊,脸红红的,眼泪在眼眶打着旋儿。猛地,雪涛趁人不备,疯了似的哭喊着朝医生胡亚琳扑去,两个如花的女人顿时扭作一团,花枝乱颤,花容失色。众人又慌忙拉扯。慌乱之中,一个矮小的身影,夹在人群中,手持手枪朝两个穿红戴绿的女人猛射,边射边喊,叭叭叭,叭叭叭……一团团雾样的水状物,顷刻飞溅到两个女人的新衣上,脸上,像两个大花猫。国彪眼明手快,一把上前缴了儿子奇奇的玩具枪。 两个胶着的女人最终被劝扯开,都瘫坐在地上,笨熊一样喘着粗气。医生胡亚琳缓过来一口气,清理了一下身上五颜六色的颜料,甩门而去。紧跟着,雪涛也气咻咻地走了。此时,酒店三楼的婚礼现场,宾朋满座,欢声笑语,大婚仪式即将举行。可关键时刻,不见新娘。这真是天大的事。亲朋好友都替国彪捏了一把冷汗。国彪不愧是企划总监,头脑灵活,创意十足。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人。读者肯定也猜到了,没关系,反正小说马上结尾了。国彪让主持人稍等,随即飞奔出门。很快来到硕士美琴的住处,说明情况后,硕士美琴笑得伸不直腰,说太有意思了,比电视上那个相亲节目有意思一百倍。临出门,硕士美琴对国彪强调,逢场作戏,不能当真啊!半小时后,国彪回到婚礼现场,手挽着一个漂亮的新娘。当婚礼进行曲欢快地奏响时,新娘在新郎的搀扶下,满脸绯红地踏上红地毯,众宾客注意到一个细节,新娘走路时,左腿迈得明显比右腿慢半拍……——END——
本期责编 小玉
作者简介
刘会刚,祖籍鄂州,现居黄石。九三学社社员。作家。媒体人。著有小说集《穿越郁香巷》。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jinpaidaiban.com/xjyzllc/6008.html